淘气叔在袖子里谈生意_睹物思人_海天散文

    淘气叔是我们老家有名的“行（杭）户”，用现在的话说是经纪人。小时候，淘气叔经常带我去赶会，他在袖子里谈生意的往事一直印在我的记忆里。去年他听说我回老家探亲，专门到二哥家来看我。 那天我请他喝酒，俺爷俩边喝边聊。淘气叔三杯酒下肚，话头多起来。他说：“侄子你虽说在外县混得不错，你叔一个乡巴佬，在经济上也不比你差多少。”我说：“那是，叔的本事大哩。” 淘气叔是个有名的经纪人。他脑瓜灵，眼皮活，死蛤蟆能说出尿来。17岁当经纪人，在骡马市上混了几十年，天天和人家在袖子里捏手指头，虚虚实实，真真假假，撒起谎来，面不改色心不跳，眼皮子也不眨一眨，赌起咒来，指天画地，胸口子拍得叭叭响，唾沫星喷出三尺远。连亲娘老子都敢哄，连油锅里的钱都敢抓。    很让我难忘怀的是，小时候我跟他到骡马交易市场去玩，见他和骡马贩子谈价钱时在袖子里用手指头的碰撞完成的。这是怎么回事呢？    他告诉我说这是家乡的旧俗，卖哑巴牲口不能开口讲价，要靠买主、卖主和中介人在袖子里讲价（中介人当地叫讲行(hang）的或讲五行的）。具体手势是5以内的是伸手指：食指1，食指和中指2，中指、无名指、小拇指3，食指到小拇指4，大拇指5；6大拇指和小拇指7大拇指、食指、中指捏在一起，8大拇指、食指分开伸直，9食指弯曲成勾，0大拇指和食指捏作O状。补充语言为“这个整”“这个零”（零头的意思）    在传统中国的市场交易中，买卖双方就是在大袖子里面靠摸手指头来讨价还价的，这种交易方式叫“袖里藏玄机”。不明确地开口要价，却藏在袖子里摸捏指头。据说，这是因为国人讲求含蓄、内敛、爱面子，怕大声说出来，谈不成，不好看；也怕价格被第三者知道后，抢了自己的生意。于是，宽大的袖子就派上了用场。  “叔，你当年用啥法做成的买卖呢？”我十分感兴趣地问。     淘气叔喝了口酒，不无得意，嘿嘿一笑，说：“啥法？这得看当时的情况，啥病下啥神，啥方子抓啥药。不是叔吹哩，不论卖家买家只要碰上你叔，都甘心情愿往你叔腰里塞钱，往你叔嘴里塞烟，赚了他们，吸了他们，他们还感激不尽哩。比方说牛吧，有的买回去就宰杀了。卖肉的，拣肥牛买，但看着长得肥的牛也不一定出肉。为啥？身子短，前大，后小，身子长的牛才出肉。你叔我就有这个本事，在牛后腿那儿一握，就知道能出多少斤肉，上下错不了二斤。我就把买家拉到一边，说，兄弟，我保证能出多少斤肉，上下错二斤你吐我的脸。买家心里踏实了。接着再去做卖家的活。卖家当然想卖个好价钱，我把他拉到一边，说，兄弟，你这个牲口牙口老了，人家回去使牲口种地，花钱也使唤不了几年，就是回去宰了卖肉，也得叫人家赚个皮钱。这样吧，你说个价钱。说价钱不能明说，两人把手握在袖筒里捏指头。捏指头你懂吗？捏七别八勾子九。这是暗语。卖家有时说高了，我就说，兄弟，我给你做主了，你哥要是缺你，不是吃粮食长的，我不向着你我是个龟孙。就这么来回说合，买卖就做成了。”      我说：“叔，这里面名堂多哩，不听您说，还真不知道。来，咱再干三杯。”     淘气叔说：“再干三杯就再干三杯，你叔天天泡酒坛子，还能喝不过你？”    “叔，听说您还会给牲口看病？”     “天有日月，马有二目。天有360天，马有360骨节。牛马比君子，人有病有病相，牲畜也一样。比如骡马吧，前腿抓地，是得了前结症，不停地摇尾，是得了后结症，前腿刨槽，就得了中结症。前结能逃，后结易治，中结难活。如得了后结，用油湿了手，伸到骡马的屁股里，把草蛋子掏出来就好了。” “你把这些偏方用到交易上吗？”我问。      淘气叔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，我给他满上，他又一饮而尽，抿了抿嘴，夹了口菜大口嚼着，笑了：“这里学问更大。我赚钱都在这上头。比如牛得了雾眼，卧倒不起来，直摔头，很吓人，如不及时诊治，必死无疑。牲口主找到我，急着在牛活着之前出手。我就拿架子，给他说，谁家要一个快死的牲口，快牵回家吧。卖家一再央求，我就叫亲近的人低价买下，卖家走后，我就拿刀子把牛眼中突起的一层肉膜割掉，病就好了，再牵到集市上，出手就赚双倍的价钱。” “   叔，您的心是不是有点……” 淘气叔瞪了我一眼：“现在是市场经济，谁有钱谁是爷。不论当官的，经商的，哪个不是一套一套的，只有傻瓜才怕钱多了咬手哩。” 我说：“钱是该赚，但要光明正大，生财有道。”     淘气叔笑了：“你叔就是光明正大，生财有道。一不犯政策，二不犯法，靠的就是一双眼睛一张嘴，外加几根手指头。” 早听说淘气叔赚了钱大都花在女人身上了，但又不好启齿，只是说：“听说叔……”     “叔知道你问啥，来，咱猜枚，输了我就说给你听。”    我和淘气叔吆五喝六地比画起来，连战六个回合，我一个也没赢。眼看掏不出他的“隐私”了，没想到，他自己倒吐露出来：“你婶那个脚，你不就是想问我有几个女相好吗？不瞒你说，就咱爷俩，说了也不嫌丢人。年轻的时候想风流，那时拉巴几个孩子，养家糊口，手头紧。以后孩子成家了，手里的钱也多了，但又老了。相好的倒是有几个，嘿嘿，黄鼠狼日骆驼，心有余力不足了。只不过图个免心焦。钱算啥玩艺儿，钱是龟孙王八蛋，人来到世上不是活钱哩，就是图个快活……快活……”    淘气叔说着说着舌头发僵了，一只手还在空中伸着。他想抓住什么，却什么也没抓住，头有气无力地垂在酒痕斑斑的餐桌上。    我问二哥，现在都兴明码标价，在袖子里谈生意还兴不兴了？二哥很肯定地说，兴，不过年轻人不兴这个了。     二哥还对对我说中国人向来好面子，觉得张口讨价还价没面子，所以发明了这个办法，后来就成规矩了！  这样的做法，据说边远地区还在流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