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里江南 梦韵清扬

三月的天，是爷爷那张皱哩吧唧灿烂的脸，见惯了杨花过无影，绿暗红酣地丝韵；也厌恶了春风剪刀的多情。燥！燥！本该柔雨霏霏，土酥泥软的季节，地上却是满眼的饥渴，想念一场雨的心情，竟是那么迫切。“杏花烟雨江南，骏马秋风冀北”，遥遥无期地等待中，由雨想到江南，简直就是理所应当了。

我没去过江南，却做着一个悠远飘渺的梦。

上小学时，我知道了“水光潋艳晴方好，山色空蒙雨亦奇”，绿杨阴里藏白沙，千里柳堤，莺歌燕语的西湖。断桥上有个千年等一回，共撑一把伞的传说。怨懑于法海雷锋塔下拆散的完满，这颓驴好不知趣！从词赋中谙熟二十四桥冷月，念桥边红药的凄怆；埋怨后庭遗曲的糜糜之音，对岳飞、辛弃疾有志报国徒之奈何的愤懑，充斥着整个童年。震撼于苏州园林楼阁轩榭，亭台画阁，飞檐走峭，假山，回廊，漏窗，洞门，山石古木，绿竹花卉的浑然天成。心中早已种下了对幽远宁静的神往。

今夜，让我撑一支长蒿，在乌篷船的摇曳中，以一个摆渡人的姿态，走近江南，走进梦。

一说起江南，仿佛就和水乡挂钩了。江南，成为一种情义绵长的文化表征烙印在华夏儿女的心灵。这里有小桥流水，白墙青瓦的建筑，含蓄中诠释着恬静内秀。有咸鲜润甜的精致菜肴，大闸蟹，小笼包，东坡肉。有温婉恬秀的人文底蕴，乌篷船，油纸伞，龙井茶，紫砂壶，青花瓷。这里有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瑰丽传说，龙泉剑，绍兴酒，白素贞，西施。这里有明秀独绝的奇山异水，黄山，庐山，九华山。星罗棋布的湖泊，四通八达的运河，精致凝练的园林，雄奇秀丽的阁楼，发达的经济，富饶的物产……草木葱茏，清奇瑰丽，用钟灵毓秀来形容实不过分。

河道狭窄，弯弯曲曲，像一张繁复又布局严明的蛛网，网住人情和睦，网住熙熙攘攘。城镇村落大多依水而建，堤上是婆娑绰约的嫩柳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伸进水面很远的蚌埠，妇女在浣洗，岸上炊烟袅袅，院落里种植点花木竹石，精致而形态各异的小桥是联结街与街，户与户的血肉纽带吧？若是细雨霏霏，远近一片空蒙，小镇、小院，多像一个枕着青纱静默安谧的梦，这样的天气，温一壶女儿红，独倚欗杆边啜边赏，将一帘心事悬浮在雨丝里。听渔舟唱晚，观雨墨成画，城喧与山水于雨中融合互衬。山的灵气，水的柔情，交汇韵动成似水流年在青葱指端跃动着，跃动着；若是夕阳斜照，水天一色，浮光跃金，又是另一副光景。

穿越进江南的时光隧道，截断岁月的流波，轻轻摸索着那似曾相识的定格画面，任思绪萦绕或纷飞……

正冠整装，饮马备鞍，吹吹打打；暖风吹，衣袂飘飞，发带浅舞。左手缰，右手扇，很好带壶酒，策马徐行。探春，赏春，纸扇轻摇中，吟尽书生意气，咏尽春风翠柳。踏青！自然少不了环佩叮当，绿影暗香，比云轻柔，比花娇羞的江南女子。春天里的邂逅，遇见所有好心情，龙凤店、桃花扇，又有多少粉红的回忆缓缓流淌。

江南可采莲，莲叶何田田。如花年华，红男绿女，驾一叶扁舟，浮荡在一望无垠可过人顶的凝碧中。玉足戏水，吴侬软语，唱和应答，将熟透的笑靥藏在盈盈春水边。鱼戏荷叶东，鱼戏荷叶西，鱼戏荷叶南，鱼戏荷叶北，找寻着两片同心莲。

春风戏浪，涟漪有声，碧波万顷，你追我赶直到远山边……

崇山峻岭，茂林修竹，曲水流觞，畅叙幽情，这是会稽兰亭。行跋鍥之礼，沐野浴，祈平安。乘酒酣，就歌咏，书清风入袖，明月如怀，笔走龙蛇。炼丹，谈易，信老庒，今朝有酒今朝醉，何必空愁：好景无长，生死五常？

梦酣，孤帆寻蓬莱，蛟人引，话彭祖……雨寒更，惊蛰起，南柯一梦，终是水天两茫茫，且早还。

雨巷寂寥悠长的街道上，撑油纸伞独自彳亍的姑娘，飘若惊鸿，婉若游龙，仿佛从旧世纪老上海的灰白电影胶卷中走来，碎花旗袍的摇曳中，盛开一季地愁怨。小小的油纸伞，遮住了月的眼，风地问安。像一阵雾搀促着流云，一眨眼，昏昏暗暗，没了影儿。结藓的青石板路上，昏黄的橘色灯光下，哒哒的马蹄声，惊扰了几许红颜清瘦的幽梦；挑逗了多少等待良人归来的闺怨；空荡了多少朱户轩窗的闲愁。

清河溪水，烟花柳巷，商女歌伎，骚人雅客买醉地。吟诗唱对，填词听曲，谈今论古，奇闻轶事宏图壮志融化在琼浆玉液里。莺环燕绕，红袖添香，写尽烟柳画桥，风薕翠慕；歌尽山阴桂子，十里荷花；吟尽风月烟霞，一人去，几年离索。

荏苒物华休，唯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，无语东流。堂皇转身成凋零，喧腾是短命的别名。江南烟雨斑驳了六朝金粉，甜糯的风吹散了杏花酒香，王谢风流也早已搁浅在时光的礁渚沙汀。所有的红楼喧嚣极限升华后都会归于平淡，始有一缕墨香，青史轮回里跌宕起舞。

凝眸一眼，像流星划过云烟，絢烂了一梦，穿越了千年，有暗香盈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