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值得

人间值得

“逝水流年”文学社搞征文活动，命题是“人间值得”。我应稿。

人间值得，我想到一句话：如果生活欺骗了你……这是俄国诗人普希金的一首诗。

其实，生活从来没有欺骗过你，你就是生活。古龙先生曾在《多情剑客无情剑》中有过一段这样的描述：在饭店打烊以后，两个厨子在后厨给自己炒了几盘菜，端来几两小酒，很惬意地饮食一番，舒服一两个钟头。古龙说，他们还活着，就是因为一天中还有这么一两个时辰。这，或是“人间值得”的理由。失恋是因为曾爱过，没有苦难就不会成长，没有寒冷的冬日就没有漫天飞舞的雪花。人间值得，不辜负风花雪月，不辜负良辰美景，不辜负每一次遇见。人间走一遭，结果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“我来，我见，我经过”。当蜜蜂嗡嗡忙碌在油菜花中采蜜的时候；当蝴蝶游戏在蘭花丛中翩翩起舞的时候；当燕子贴着河面滑翔沾洗翅膀的时候；当红蜻蜓静静栖息在绿色荷尖上的时候……所以，我说，人间值得。

打工诗人许志立写诗《下班路上》：“我像一位送水工，在路灯下，扛着落日回家。”脑瘫女人余秀华写诗《我爱你》：“巴巴地活着，每天打水，煮饭，按时吃药。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，像放一块陈皮……”

我写《今日大雪》：“中午落雪了，车站前一群年轻人嬉闹着挥着手捕捉飘荡的雪花……年轻和雪一样，让人眷恋和期待。”

值得，在于精神的丰满和自由，给密不透风的琐碎的生活以一笔宽意的色彩，比如，我搁置在窗前的一盆三色堇，花开如蝶。比如，我的床头有一本川端康成的《雪国》，伴我入眠。所以，我说，人间值得。公交车上，售票员：“师傅，您这玫瑰多少钱啊？”老爷爷：“本来10块，人家8块卖我的。”售票员：“送老伴儿的吧？”老爷爷：“嗯，她给我做好吃的呢。”老伴，玫瑰和一餐好吃的晚饭，一窗灯火在人间。

我看过韩剧《小公主》，一个女生，打工的女生，她叫微笑。生活再苦，面包再少也不会哭，但是在爱情面前，她从来不是一个强大的人，“香烟，威士忌，和你，是我很好的栖息地。”

她，父母双亡，居无定所，做临时保姆，没有固定职业，拉着一个行李箱，人来人往，在繁华都市里，从你的身边匆匆走过……她像个孩子般不被世俗的镣铐束缚，她选择自己的活法，并安之若素，甘之如饴。夜晚，一顶帐篷里透出的暖红色的灯光与江畔对面的灯火遥相辉映。那是一个简陋的栖身之地，但我想她的心里，一定是繁华似锦，四季如春。她，一手拿烟一手举杯，自斟自饮，灯火中，等待着他的归来。人间值得，因为等待，总有明天的遇见。

遇见，就是缘。霸王遇见虞姬，四面楚歌，血溅垓下，中军帐里对唱一歌，生死离别；郭襄遇见杨过，风陵渡口初相见，四十余年单相思孤老终身；张爱玲遇见胡兰成……分手那天，温州下着雨，张爱玲写给胡兰成一封信：“船将开时，你回岸上去了，我一人雨中撑伞在船舷边，对着滔滔黄浪，伫立涕泣久之。”红帐春暖，他们终是爱过，人间有四月天，一颗心种，在尘埃里开出艳丽的花来。这人间便有了张爱玲的那句问候：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，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，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，正巧赶上了，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，唯有轻轻问一句：“哦，你也在这里?”

快意情仇，便是人间，相忘于江湖，也是人间。人间几度春秋？有诗曰：“花落花开，燕子衔将春色去，纱窗几阵黄梅雨。”流年是人间。“功名何在，文章漫与，空叹流年。独恨归来已晚，半生孤负渔竿。”渔歌晚钓，岂不更是人间。

人间值得，它成就了你我。苟日新，日日新，又日新……如果没有以前的那些是是非非，也许基督山伯爵更愿意做埃德蒙•唐泰斯，两忘而化其道。但既然上天给了他另一条路，那就毫无悔意的走下去吧。

年前，我的散文自选集第十一卷刊出了，我很高兴。“我觉得这样我会少死一些。坟墓让我死去，但书籍让我继续生存。一百年，两百年，一千年后，当风俗、习惯、语言、甚至种族，一切都改变了，只要还有我幸存的一本书，我本人就可以存活其中。”大仲马这样说，我也这样想。

2021。01。29。于浐灞半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