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的河畔

十月的河畔

这是闽南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，街道十分不得人心，小车多，摩托车多，小摊多，所以街道老显得有点凌乱和拥挤。好在有一条河，让小镇显出几分可爱和漂亮，因为这条河，我爱上了这个小镇。

十月里的一天，我回到了这个小镇，再一次来到了河边。这条河不宽，但很长，我不知它来自哪里，又将流向何方。河水傍着小镇流过，温柔缱绻，清澈逼人，为小镇添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。虽是十月了，河边的树木依然枝繁叶茂，树下的草倒已枯萎，草的颜色接近于一种灰白色，颜色并不吸引人，但毕竟有了一点秋的样子。

沿着河边走，有一小片榕树林甚是迷人，那是大叶榕，高大，浓密，长势恣意。这些榕树们以为天下是它们的，拼了命地四处伸展，霸道地遮挡住了天空和阳光。漫步在榕树林中，清凉之感顿生。这些大叶榕个性独特，一年四季都在卖力地掉叶子，也在努力地长叶子。以致树底下天天黄叶满地，人入其中，能深深地感受到一种秋的萧瑟和苍凉。黄叶，在别的季节看，多少显得另类、孤独，它注定是属于秋天的，只愿与秋生死相依。它是秋天里的精灵，此生只为秋欢快地舞蹈，舞出它一世的明媚、一生的忧伤，舞出它对秋满腔的痴恋与相思；它用自己瘦小、柔弱的身躯无怨地铺展在大地上，让秋天美得如一阙缠绵、优美的宋词。我爱极了这些黄叶，它们没有绿叶青翠欲滴，也比不得红叶风华灼灼，但自有一种成熟大气的风韵。满地的黄叶，更是气势恢宏，豪气万千。我喜欢踩在黄叶上，只为听那“沙沙”的声响，那种声响听起来既喧闹又清幽，浑厚又不失轻柔；那种声响让我如此真实地感觉到了秋天的存在，与秋天融为了一体。

穿过榕树林，一片豁然开朗，一条柏油铺就的小路顺着河流往前方延伸，悠长，曲折，看不到尽头。河岸边一片碧绿无限，各种植物们在河边你挨我挤，甚是热闹。芭蕉树是这一带河岸很常见的植物，数不胜数。每一棵芭蕉树都长得特别丰硕、健壮，像一个个雄赳赳的士兵似的守护着河岸。肥大的芭蕉叶如一把把巨大的扇子，张扬地往外伸。偶见有几片芭蕉叶变黄了，既非枯黄，也非褐黄，而是那种鹅黄，别致，妩媚，使得威风凛凛的芭蕉树显出一点娇柔之气。除了芭蕉树，芦苇也是这一带河岸引人瞩目的植物，在水中间、河岸边、堤坝上随处可见。十月的芦苇，流露出了一缕淡淡的秋意，芦苇花已变成淡紫色，芦苇杆略呈枯黄。芦苇很特别，总是散发着一种寂寞、苍凉的气息，那种气息让我倾心。芦苇虽不惊艳，但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，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气质。尤其爱那水中的芦苇，有一种灵气，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。看到芦苇，总会想起《蒹葭》那首诗：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……”让人读之心神荡漾，柔肠百转。芦苇在《诗经》里盈盈伫立，美得遗世独立，又举世瞩目，从先秦美到现在，美了千秋万代，让人心痛神痴。

河水不仅滋养了芭蕉树、芦苇，还有竹子、花儿们也被河水滋养得水灵灵的。那翠竹，一簇簇，在水边傲然挺立，葱葱郁郁，细而长，直直地戳向天空，唯我独尊，藐视一切。玫红色的三角梅在绿树枯草间肆无忌惮地绽放，不见得多，不过一枝两枝、三朵五朵，可是却红得触目惊心，美得妖冶风情，好像要把一生的热情与痴情都交付给这片丰盈的土地，交付给这个柔情似水的十月。除了三角梅，各种野花也不甘示弱，趴在密密的草木间，怡然自得，尽情绽放，有紫色、白色、蓝色，虽不如三角梅那般艳光四射，却也跟星星似的闪亮。

河岸边不仅仅是花草树木的天下，还有蔬菜们来分三分天下。一片片菜地井然有序地被安插在各种植物们之间，勤勤恳恳地生长着，不因为自己的低矮而感到卑微。瞧，绿油油的是地瓜叶和油菜，圆而浅黄的是花菜，白生生的是萝卜，头顶着几根翠绿叶子的是莴笋……。虽然这些蔬菜没有芭蕉和翠竹的气派，也没有芦苇的风姿和三角梅的娇艳，但在我的心目中，它们的魅力实在不输于任何花花草草。花草慰藉着人的灵魂，蔬菜滋养着人的身体，它们同样伟大。每次看到这些蔬菜，我的眼神满是贪婪和新奇。在城里的超市里永远看不到如此鲜嫩的蔬菜，城市的蔬菜总有点颓废不堪的样子，显得不够精神。那些包装在塑料膜里的蔬菜倒是精神，但洁净得过分，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似的失去了一种生气。而眼前的蔬菜让人眼前一亮，它们与土地紧紧相拥，浑身散发着泥土的清香，弥漫着水露的气息，如此生机勃勃，明媚鲜艳，惊喜着我的双眸，柔软了我的心灵。蔬菜是多么朴实呀，总是那么谦卑、温顺地朝向大地，不想与任何植物去争艳，只是默默地从土壤里吸收养分，让自己茂盛地生长，蔬菜的品格实在让人敬重。

经过一片菜地，我又看到那个老人静静地蹲在菜地间。每次经过这里，他都在那里辛勤地劳动，不是在拔草、浇水，就是在种菜、摘菜，就是不忙的时候，他也是那么安静地蹲在土疙瘩上，用他慈祥的眼神深情地凝视着他的菜地，那种执着、痴迷的神情让人动容。那是一种与世无争的神情，仿佛世间所有的繁华和喧闹和他毫不相干，只有菜地是他全部的世界。这是一个纯真、质朴的老人，这是一个骨子里无比尊重土地、热爱土地的老人。这个老人常常让我想起故乡的乡亲们，那是一群多么勤劳、憨厚的人们呀，他们每天早出晚归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把青春和汗水都挥洒在了土地上，一生对土地不离不弃，忠心耿耿，把土地当成精神的皈依和生命的全部。

看倦了河的这边，我便往河对岸看去，这一看让我喜出望外。河对岸有一片草木竟然呈现出枯黄的色泽，类似于焦糖色，那片枯黄往两边尽力地延伸，似乎要席卷整个天空大地。那种枯黄的色彩，是秋天很纯粹很动人的色彩，尽管只是一小片，但滚滚涌动的绿也掩饰不住它的光芒。那片枯黄，美得放纵，热烈，在水边肆意泼洒它的激情，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潇洒地展现着它的美、它的艳，无所顾忌，毫不收敛。那片枯黄，带着秋的气韵、秋的活力呼啸而来，把秋的风情、秋的意蕴扯得浓密、旷远而幽深。这样的秋色在这个季节并不多见，闽南的秋是一个模糊地存在，总是被夏理直气壮地占据，偶见一点可怜的秋色也老是被春色掩盖。在十月，能邂逅这份秋色，是一份幸运和幸福。

十月的河畔，美得如此妙不可言，一边是春意深深，一边是秋色浓浓，春光与秋色在这里激情碰撞，天衣无缝地衔接，并无突兀之感。我爱这四季不败的春光，也爱这横空出世的秋色。站在河畔边，我为这片奇异的景色而神魂颠倒了，久久不肯归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