捉小蟹

捉小蟹

我的家乡靠海边。人们常说，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靠阎王吃小鬼。是的，这就叫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。我们靠海，海边小取，是我们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。从前，每年春夏之交，白天一场雷雨过后，我们总是呼朋喚友，相约晚上到海边捉小蟹。

小蟹，学名叫蟛蜞。和蟹是一个大家族，可能同属一个祖宗。但他又不同于螃蟹，虽都属节肢类的系列，新华词典中注为红色。其实，在我们这儿，它有几种颜色呢。一种盖、爪呈灰白色，螯是黄色的，我们叫它黄蟹子。口味好，品相佳。一种是全身通红的，有些甚至红里带点紫，爪上稍有点红毛，我们叫它红蟹子，身价次一等。还有一种是黑色的，爪上有黑毛，体大螯壮，连里面的“黄子”都是黑色的，还有点异味，我们叫它骚蟛，一般没人喜。有时实在是弊脚了，什么也没得挑头了，才抱着“没碗嚓子也好的”才吃它。另外，旁支杂脉的，像一只螯大，另一只螯小，极不对称，我们叫它“没嘴羞”“大老哥”。还有体微腿短，其貌不扬，猥琐不堪的“疤将子”。那是送给你也懒得要的货。有时，我们捉小蟹，走到“疤将子”身边，它可能自美自恋，还以为捉它的，也早吓得钻进洞穴，其实我们才没眼瞅它哩。

整个冬天，小蟹蛰伏在泥中洞穴里，缩腿憋脚，灰头土脸，忍饥受饿。一声春雷，悚然惊醒。一场春雨过后，它们迫不及待，纷纷爬出洞穴，舒展筋骨，享用美餐。雨后潮湿的空气，舒宜的气温，草梗上甘美的露珠，那是一埸春的盛宴，是琼浆玉液。每到傍晚，在海滩与海堤外坡延伸交接处，地上黑压压的一层小蟹，用铺天盖地来描述一点都不为过。它们憋屈了一冬天，生来乍到这无拘无束的空间世界，豁然开朗，自然心情大好。尽情享受春光，谈情说爱，缠绵排遣，甚而争锋斗狠，演绎着一出春的情爱大戏。这些小精灵，警惕性极高，别看它正嘻戏相亲，或悠然进食，也别看它腿短瓜子小，可爬起来速度极快。人站在那儿，它支着螯爪，竖着盖壳上的双眼，一动不动，好象瞪着眼在和人对峙，在比勇气，比定力。可只要人一走动，它们即刻四散而逃。就近就即，瞬间钻进洞穴。我们能做的，就是捉那些离洞穴远的，或洞穴满了钻不进的倒霉鬼。其实，离远看，遍地都是小蟹，可如慢走，一只也捉不到。不由使人想起一句话：“世上武功，唯快不破”。是的，这捉小蟹也一样，唯快才有收获。不但要跑得快，捉得快，捉到手还要放得快。不然，它那两只螯也不是专吃素的。慢一慢，被它咬一口也是常有的事。特别是有时被它钳上，你拧断了螯，可离了身的螯，仍紧紧地还钳着你不松。谁叫你慢的，你就自认晦气吧。

捉小蟹，都是在晚上。那时候，农村人家很少有手电筒，就是有，也舍不得用来捉小蟹。一是一晚上二节电池不够用。二是手上汗水，小蟹呼的沫水都是咸的，用不上两回，保准生锈了。我们很常用的是自做火把。找一只空漆罐，用2号铁丝缠着，留着尺许手柄。铁罐里揣上旧棉絮，在罐口处露出一截，倒进废柴油，一只照明火把大功告成。这家伙既经济又泼皮，只要有油，可反复使用。照明的有了，还要准备盛小蟹的家伙。一般是在芦苇编的篮口上蒙一块网或旧布，中间开一小洞。这两样装备齐了，你就可以撒开腿地出发了。

晚上，空旷无垠的海涂，朝东望，茫茫无际。海风微微吹来，波涛声声，节奏平缓，延绵不断。朝西看，黑黢黢的海堤，高大威武，像长城，逶迤不绝伸向远方。从海堤西赶来捉小蟹的人，像出了笼的鸟，像散了群的羊，一拔一拔。在这里，天高皇帝远，在这里，百无禁忌。一百分贝的大嗓门，也惊不了天上的星和海里的浪。人们唤弟呼姐，戏谑嘻笑，春言俚语，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荷尔蒙气息。有时站在海堤上远眺，只见滩涂上星火点点，时聚时散。人影幢幢，来来往往。一团团火球，忽而高升，忽而低窜，忽而静止。聚若光影团团，散若繁星闪耀。像流动的火链，像游走的银龙。

渐渐的，喧嚣的滩涂趋于平静。约摸半夜时分，捉小蟹的人满载而归。带着兴奋，拖着疲惫，还有捎着说不完的话唠，一拨一拨返程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母亲看着袋子里以及芦篮里呲呲作响的小蟹，脸上喜滋滋的。那年头，食物乏匮，大人们每天都在为吃发愁。这眼前地上的免费食物，无疑能应付十天八日的小菜咸呢。母亲遂将一部分小蟹洗净，放进盐卤罈里呛着。再有，将部分小蟹捣碎，散上盐，放在盆里闷两天，一盆蟹渣酱做好了。捂发过来的蟹渣酱黄黄的，有股浓浓的香味，下饭得很呢。

另外么，做蟹豆腐。蟹豆腐，其实不是豆腐。先将小蟹洗干净，然后放进瓦盆或木桶里，用干面杖或木棍使劲地捣。将小蟹捣得稀烂，然后，用淘米的篾淘箩，像做豆腐吊浆一样，慢慢过滤。吊好蟹浆，将水烧开，直接将浆下锅，放上韭菜，打上蛋花。因做的程序，以及此物凝结多孔，有入口即化感觉，所以，久而久之，人们就将它称为蟹豆腐。

其实，蟹豆腐还有另一种粗做法。将小蟹捣成浆后，将水烧开，倒进已捣成泥的小蟹浆，搅几下，待锅里水开时，一层厚厚的蟹豆腐浮在水上。然后用勺子将蟹豆腐捞进盆，淀淀后，将汤舀出，剩下蟹渣子倒掉。

中午，母亲放工后，割一把韮菜，再打两只鸡蛋，那便是一盆美味无比，鲜不可言的蟹豆腐汤了。那感觉，那滋味，只要你吃过，我敢保证，你终身都不会忘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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